第25章 吴予：老师，你说有没有可能……

　　魔都，某个环境幽静的高端围棋馆。
　　室内，穿着一身米白色衣衫的马尾辫女生，正在与另一名年轻棋手对弈。
　　室外，几个老人、中年人、以及一群少年棋手正通过硕大的挂壁式电视机，看着这一场棋赛，他们神色各异，偶尔看到几手出乎意料的棋，便会低声讨论起来。
　　“吴予是什么情况？她今天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啊，按照她以往的风格，早在十几手前就开始主动出击了，可她到现在，依旧在做布局，白白浪费了大好的进攻机会。”
　　“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总感觉……她似乎一点儿自信都没有，而且你看她的防守式布局，其中好几手都是‘俗手’，以她的棋力，不应该看不出来呀。”
　　“就连咱们这种连职业初段都不到的新人都看的出来，以她职业六段的棋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可是……她明明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下？吴予真要是这水平的话，那下滑的也太狠了。”
　　“别乱说话了，人家堂堂的顶尖棋手，哪里是我们能企及的？说不定是什么自创的全新战术呢？”
　　“新战术？那我倒是想见识……等等，卧槽，这一手‘挡’、‘并’、‘夹’是什么情况啊？我没看懂，你们谁懂的给我讲讲？”
　　“属实是看不懂了，白子直接被‘反夹’，被对手一个‘断’、‘冲’给直接打了个大劣势……啧啧啧，这局没法看了，惨不忍睹。”
　　“堂堂的职业六段就这水平？我上我也行啊。”
　　“别说风凉话了，职业棋手偶尔状态不佳、陷入低谷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等人家涅槃重生、一飞冲天的时候，你就不敢这样说了。”
　　“道理我都懂，可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世界围棋赛了啊，就她这状态，去了还不得被对手血虐？别说争取夺冠了，搞不好这次连四强都进不去……”
　　年轻棋手们低声议论。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那几位老人，此刻也没心思品茶了，一个个脸色难看，瞥了一眼棋局，摇摇头，不想再看下去了。
　　“去叫停吧，没必要继续下了。”
　　其中一名老人忍不住开口说话了：“徐清，你是吴予的老师，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状态不佳？还有不到两个月就参加世界赛了，这种状态可不行。”
　　“好，我这就去找她谈谈。”
　　名为徐清的中年女人苦笑着点头答应。
　　对于吴予此刻糟糕至极的状态，徐清也感到疑惑不已。
　　她是在一次校园围棋赛上认识的吴予，凭借毒辣的眼力，她一眼就认定吴予在围棋领域的天赋是极高的，于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把吴予收入门下。
　　要说这世界上谁最了解吴予，那徐清敢认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就算是吴予的父母都不行，这几年朝夕相处，徐清对吴予的了解非常深刻。
　　在徐清印象里，吴予虽然有一些社交障碍的心理问题，但在围棋领域的心性、定力、天赋都是上上之选，哪怕是当初与某位职业九段的国手对弈，她也没有因为紧张而导致状态不佳。
　　眼下这种情况，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
　　在及时叫停比赛后，徐清把吴予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她并没有像严厉古板的老师一样训斥，而是给吴予倒了一杯清茶，然后拉着吴予在沙发上坐下，握着她的手。
　　伴随着扑鼻的茶香，徐清旁敲侧击的问道：“小予，你昨天跟我说，去参加了一档素人综艺节目，一天的接触下来，感觉怎么样？”
　　她并没有直接询问刚才那场对弈的事儿，避免给徒弟带来心理压力。
　　“挺好的，大家对我都关心，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吴予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说话的同时，她想到了陈默、段思琦、叶秋韵三人。
　　陈默对她的照顾自不必多说，虽然那家伙时不时地就会欺负她，但总的来说……嗯，总的来说，还是照顾的多一点儿，甚至还给她唱歌呢。
　　段思琦和叶秋韵两位姐姐也是大好人，很关照她，在她被陈默欺负的想哭的时候，两位姐姐都在安慰她，站在她的立场上帮她‘讨伐’陈默，立场非常坚决。
　　虽然……
　　虽然她们的安慰，在吴予耳朵里更像是对自己的嘲讽，嗯……小问题，小问题。
　　至于另外两位男嘉宾嘛……没接触过，没啥印象。
　　“那就好。”
　　徐清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你性格温顺，缺乏和陌生人相处的经验，我真担心你会被人欺负……”
　　吴予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心想，您担心的可真准……
　　“老师，您找我……是因为刚才围棋对弈的事儿吧？”
　　吴予只是社恐而已，又不是傻子，徐清贸然找她谈话，再加上刚才对弈失利的事儿，吴予自然能猜出原因。
　　“是啊。”
　　徐清点点头，也没再遮掩，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你刚才与蒋林对弈的时候，发挥出来的水准……与你往日相差甚远，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开始世界赛了，我们都很担心你的状态。”
　　说到这儿。
　　徐清顿了顿，试探性问道：“你刚才的下棋风格，与往日有所不同，是不是想尝试新的风格？”
　　一位真正顶尖的棋手，不可能只有一种下棋风格，甚至……他们不会被‘下棋风格’这种事情困扰。
　　对于真正集大成者的棋道高手而言，‘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才是他们的追求，寻常棋手一直在苦苦寻觅的‘必胜法’，在他们眼里实在有点儿落于下乘。
　　“我……”
　　吴予迟疑了会儿，抬头看向自家老师，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老师，您曾经教导我说，每位棋手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格特色，而如果想要成为顶尖棋手，不光要有对围棋的热爱和理解，还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定式……”
　　“嗯，这确实是我说过的话。”
　　徐清点点头。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什么问题，因为就算是国际上那几位站在最高处的九段国手，也是照着这种思路来下棋的，只是，他们有着远超过寻常棋手的天赋和反应力，可以在大脑里生成无数种可能，实现‘走一步、看十步’的可怕推算能力而已。
　　——远胜过寻常棋手的计算力，才是顶尖棋手唯一的必胜法则。
　　“老师，你有没有见过一种棋手……”
　　吴予纠结很久，还是问出了那个几乎颠覆了自己对围棋理解的问题：“他下棋没有任何风格，也没有任何定式，每一颗棋子都落在旁人想象不到的地方，乍一看像是俗手，可当最后复盘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处旁人打破脑袋都反应不过来的妙手……与这种人下棋时，你觉得他像是一个很业余的新手，可在不知不觉间，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劣势，最后穷尽自己的算力，也依旧被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不可能。”
　　徐清想都没想就摇摇头：“每位棋手都必然有自己的风格和定式，区别仅在于，寻常棋手的风格定式容易被针对，而顶尖棋手的风格定式会更加灵活多变、融汇百川……但不论棋力多么高超，都绝不可能脱离风格定式的局限，因为这不光是围棋的局限，也是人类大脑的思维极限。”
　　徐清也不是寻常棋手，若干年前，她在围棋界也是声名显赫之辈，只不过后来意识到了自己无法突破的脑力极限，知晓自己绝对没机会成为顶级棋手，这才急流勇退，转而进入幕后去培养新生代而已。
　　但她对围棋的理解和审美，绝对是堪比国手的程度。
　　也正因此，当吴予提出这种近乎‘荒诞’的可能时，她才不假思索的开口否定。
　　从古至今，纵观围棋数千载历史，也从未听说过这种人，以徐清对围棋的理解，围棋世界浩瀚无边，哪怕是顶级天才的脑力，也绝不可能计算出围棋的所有可能，也必须依赖于自己所创造的风格定式，一次次的推陈出新，才能成为称霸一时的王者。
　　但——
　　也仅仅是称霸一时而已，当后来者通过更为强大的脑力苦苦钻研，必然会发现上个时代王者的缺陷，然后在上代王者的基础上继续推陈出新，打破僵局，成为新的围棋王者。
　　在徐清看来，这才是围棋传承数千载的魅力所在。
　　而如果真有吴予说的那种人，没有任何风格、没有任何定式，每一颗棋子都落在旁人（指顶尖棋手）捉摸不透的地方，其下棋的风格看似如刚入行的新人一般，但却能在不知不觉间，让顶尖棋手都落入劣势，最终含恨败北……
　　如果真有这种人，那也就意味着，探索围棋无限可能的理念，将彻底被打破，从今以后，围棋天花板将永远固定，再也没有人可以打破。
　　所以——
　　依照徐清对围棋的理解，这种人是绝对不存在的。
　　“哦。”
　　吴予应了一声，也不反驳。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与人争论的女孩子，哪怕她的心里有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