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圣殿

　　朱雀在面纱之下的脸色一变，贝齿微咬作势就要动手。万剑一退了一步，朱雀却又停了下来，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之意看着万剑一，冷笑道：“轻薄之徒，你又怎知我是个美貌女子，说不定我是因为面貌丑陋才带着面纱的，到那时你又是什么说法？想不到你也是这样肤浅之人，只看人皮相外貌。”
　　万剑一也不分辩，只是看着朱雀，过了片刻后，忽然语气诚恳地道：“你我或许日后还要为敌，不过今晚在此相见也算有缘，我有一句相告，却不知朱雀姑娘想不想听？”
　　朱雀见他突然间说得郑重，倒是怔了一下，加上她本来其实也并没有多么生气，顺口便道：“你想说什么？”
　　万剑一道：“我以为天地世间，人活一世，最重要便是自在二字。若有可能，便当甩脱桎梏随性而活，如此岂不快哉？我自己常以此自励，希望姑娘日后也能过得舒心畅快，快快活活过这一辈子。”
　　朱雀默然良久，随后看向万剑一，道：“好端端的，不知道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我现在就过得很快活，不用你多想了。”
　　万剑一哈哈大笑，伸出一只手对着天空的女子挥舞几下，神态潇洒。
　　朱雀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纵身而起，在空中飞驰远去，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转眼间便不知去向。
　　※※※
　　翌日天明，苍松、田不易等人醒来，经过一夜休息，众人连日来的劳累都是不翼而飞，个个精力充沛，神完气足。
　　万剑一便与众人商议接下来的行程，眼下过了砂舞迷宫，便已算是深入蛮荒之地，再往前去便是寻找魔教在蛮荒之地的圣殿了。但蛮荒圣殿多少年来一直都是魔教老巢，其中戒备必然森严，危险也是不言而喻。
　　不过青云门五个人既然都已走到了这里，当然没有回头的可能，不说心志坚定的万剑一，便是其他四人也是战意高昂，一心要去探明那魔教圣殿。万剑一与众人说了一番安排，又叮嘱了几次谨慎小心，一行人便再度出发。
　　那一天天高云淡，沙漠壮阔，一轮日头悬挂天际，金芒万丈，照在他们的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是一帆风顺，或许是开始接近蛮荒圣殿的缘故，这一路上出没的魔教中人开始明显增多起来，虽然万剑一等人留心避让，但还是有好几次都碰上了，不过在他们雷霆般的手段下，还是都处置干净了。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明显地感觉到隐藏踪迹开始变得越来越难，同时遇到的魔教妖人实力也开始变得越发强大起来，而且除此之外，万剑一他们还要应付许多其他的麻烦和困难。因为这一路前往蛮荒圣殿，虽然算是最容易的路线，但也不是说过了砂舞迷宫和清泉小湖两个绿洲后就一马平川了。
　　蛮荒沙漠的深处有着各种各样诡异奇特的生物，有很多都是致命的，在来到这片蛮荒之地前，包括万剑一在内，他们五个人谁都没有想到过这片看着毫无生气如同死海般的荒漠里竟然会有如此凶悍且数量不菲的怪物。
　　同时，按照之前端木铁、百毒子等人所交代的话，蛮荒沙漠里就只有他们最初到达的那两个清泉、小湖绿洲是安全的，在接下去的路途中，所有他们经过的大小绿洲都不能饮水，而且在绿色林木中还隐藏着更多怪异生物。
　　有的时候，这片蛮荒之地真的会让人联想到上古时候的蛮荒时代。不过虽然有如此众多的困难波折，但万剑一等五人还是一一闯了过来，并且在这中间，因为整日都在这生死间穿梭厮杀，每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其紧张的状态，再加上万剑一不吝指导，苍松、田不易、商正梁和曾叔常四个人居然在这段时间里，道行上皆有明显精进。其中尤其是最开始貌不惊人，并不显山露水的田不易进境最大，甚至到了连万剑一都为之惊讶的地步。
　　如果说五个人当日刚刚从青云山虹桥离开时，实力是以万剑一、苍松、商正梁和田不易再到曾叔常如此排行的话，到了眼下如此激烈甚至是带了几分残酷的连日漫长的争斗过后，田不易的道行实力可谓是突飞猛进。
　　单看近日与怪物和魔教妖人交手的情况来看，这个矮胖子已经是一举超过商正梁，隐隐能与苍松分庭抗礼了，在众人之中，或许也只有万剑一暂时还胜他一筹。
　　对此，青云门五人反应各异，但万剑一却是十分欣喜，也越来越是喜欢自己这个同门胖子师弟，加上田不易虚心好学，常向万剑一请益，万剑一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田不易感激万分，同时平日里对这位万师兄更是敬重无比，当真是当成了半个师父一般，每每言谈称呼，往往都会带上几分敬语。也就是万剑一生性豪爽听不惯这些，笑骂了田不易两次，这才让他又改了回来。
　　只是这样一来，却又刺激了另外一人，便是平日言语不算太多的苍松。苍松的性子算是有些孤傲，平日里最敬服的便只有万剑一一人，但是此番亲眼看到田不易道行大进，也是大受刺激。他自己其实本身的天资亦是极出色的人物，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被万剑一看重，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苍松也是默不作声地奋发磨砺，加上万剑一的指点，道行同样也是大有精进，与田不易二人间可谓是你追我赶，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私底下却是拼命较着劲。
　　这两人风风火火针尖对麦芒似的拼命磨砺自己道行大进，那实力增长几乎是肉眼都能看得出来的，昨天田不易两剑劈了一只绿洲魔鳄，今天苍松便冷着脸一剑斩了更加凶悍的蛮荒鬼豹，于是第二天田不易杀红了眼般，提着剑又满世界地搜着蛮荒妖兽怪物，末了提了三只凶悍兽头回来……
　　这些蛮荒妖兽都是实力极强的凶物，对上它们一个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危，或许也正是在这种生死之间的磨砺，才能让人道行有这等突飞猛进。而目睹这个情况，剩下的两人曾叔常和商正梁，同样也是大受刺激。都是青云门下弟子，都是天资才华横溢的英才俊杰，谁又比谁差到哪里去，谁又没有一点争强好胜之心？
　　眼睁睁地看着同门道行精进疯狂修炼磨砺，任是谁也受不了，于是这两人也嗷嗷叫着加入了磨砺（自虐）的队伍，在这世上最凶险之一的蛮荒之地中一路前行，一路修行。
　　到了最后，这一行五人竟然是越战越强，实力比从青云山刚出发的时候一下子强出了许多，便是万剑一自己，也是自感道行进境不菲，而暗自惊叹或是有些好笑这一路过来的奇特经历。
　　因为当初百毒子和端木铁等人为他们指点的是一条相对易走但路线最长的道路，所以他们在蛮荒之地中又走了一个多月，中间还走错了几次，幸好最后都重新找回了正确路径。只是这一段路程他们走得实在是有些辛苦，因为有的时候明明可以走得更轻松些，但是为了磨砺道行，包括暗自比拼谁也不服谁的古怪气氛下，这些几乎是有些魔怔的家伙甚至会故意去招惹一些强大的妖兽，惹来了好些麻烦，但更倒霉的当然还是原本呆在蛮荒这里的那些妖兽们。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某一天，他们终于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那座巍峨宫殿露出的一角痕迹。
　　魔教的蛮荒圣殿，终于是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出现了。
　　广袤平坦的蛮荒荒漠里，忽有一座山脉突兀而起，耸立于茫茫沙海之中。旭日烈阳悬挂天空，金色光辉洒落下来，照映着山上大片宫室殿堂，如同天上神殿俯视人间。几座山头被鬼斧神工般直接切平，再依据山势修建了无数殿堂，其中最大的山峰处座落着最是雄伟的一座大殿。大殿周围空地上铺满石砖，平整光滑，色如琉璃；大殿有飞檐雕栏，巨柱大窗，看去坐北朝南，恢弘大气。
　　黑色宫墙沉肃古朴，又带着一丝森严之气，殿墙四周有金色勒脚，便愈发显得庄严肃穆，想来这里便是传说中魔教最重要的圣殿之地。远远看去，圣殿巍峨高大，在殿前百余丈外之地，还立有一座高塔，上有浮雕，刻着数种上古异兽，初初望去似有浑敦、穷奇、梼杌、饕餮等，皆扶柱而上，凶猛恶视，令人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那座大殿门梁之上有一黑色牌匾，上书两个金色大字“圣明”，字体遒劲有力。殿门宽阔肃穆，横梁上垂下数面黄色大幡，迎风飘扬，幡上有画有字，字迹古怪难以辨认，画中却有诸般迥异情景，或如仙境众生安乐，或有地狱恶鬼惨厉之象，望之生畏。
　　青云门五人站在山下远处一座沙丘之上，远远眺望着那座蛮荒圣殿，大风吹来，带着几许风沙，吹得他们衣襟飞起，也看到他们年轻的脸上虽有凝重之色，却没有任何畏惧退缩之意。
　　阳光之下，他们五个人并肩站在一起，面对着那巍峨如山般的黑色大殿，虽有天壤之别，却是意气风发，仿佛在他们眼中，这世上再无任何值得畏惧之事。
　　虽千万人，纵有绝域天险，何足挂齿？
　　大好男儿，便在此时！
　　※※※
　　魔教圣殿之前，奇形高塔之下，此刻正聚集着一大群人，皆是魔教中人，其中一众身份地位最高的门派领袖，几乎都出现在此。除了大小派系之外，如今魔教中实力最强的四大派到了三门，其中自然以毒神为首，另外合欢派和长生堂也都在此，站在人群前面的分别是三妙和玉阳子。不过四大派中另一个实力极强的鬼王宗，这时却无人出现，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儿。
　　此外，还有不少原本是追随上代教主仇忘语的魔教中人，以原本的魔教四大圣使为首也在场中，但此刻却都是各自分散，不少人甚至都已经直接站到了其他大小门派队伍里，显然是已经被拉拢过去。也就是只有青龙、白虎和朱雀寥寥数人还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有不少魔教中人此刻看向站在那座修罗高塔之下，怀抱大瓮的青龙等人，眼中都露出几分不善之意，这情景令人分外感到唏嘘。要知道就在不久以前，上代教主还在世之时，青龙等人都是炙手可热的当权新贵，然而如今情况却已截然不同。
　　不过对于周围那些若隐若现的敌意目光，青龙却似乎恍若不觉，只是面带沉痛之色，怀抱着那只藏着仇忘语教主骨灰的大瓮，站在高塔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有一阵幽幽古歌从远处大殿之中飘扬出来，如泣如诉，风吹幡动，魔教中人纷纷低头，有人静默闭眼，有人则是开口随声低唱。
　　那仿佛是从古老时代传承下来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飘扬激荡，直上云霄。
　　青龙凝视高塔，忽地从地上端起一碗殷红鲜血，直接泼在塔身之上，片刻之后，只听一声轰鸣，随即天际之上一束光芒落下，照在那修罗塔尖。蓦地隆隆之声响起，修罗塔上黑光泛起，随即亮起一道虚影横亘天空，阴暗无比，似幽冥地狱一般，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坠入黑暗永不超生。
　　当那黑色如深渊般的虚影出现后，所有的魔教中人全部都跪了下来，青龙站在最前方，也是离修罗高塔和那片黑色深渊虚影最近的人。哪怕以他的道行实力，竟然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将瓮中骨灰轻轻洒落在这修罗塔前，随后口中默默诵读古老经文，又跪地叩首。
　　凄厉啸声忽然响起，却是从那片黑色深渊般的虚影中传了出来，如同恶鬼呼嚎，仿佛有人在其中狂怒咆哮。声音凶戾无比，令血肉生灵无不战栗，而骨灰随风而起，与满天沙土混在一起，就这样沉沦于修罗塔下。
　　黑暗鼓荡，闪烁微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挣脱禁锢，但就在这时，忽然从远处那座圣殿之中传来一阵微风，扫过黄沙大地，如阳光照进阴影，顿时让所有的黑暗萎缩下去。
　　那片虚影中的尖厉啸声很快沉寂下去，随后阴影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修罗塔上。
　　青龙看着那片骨灰随风飘散，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有隐约哽咽之声。而在他身后，白虎、朱雀的情形看去也是差不多，只是朱雀黑纱蒙面，外人看不到她神情而已，但她肩头微微耸动，显然也是十分伤心。
　　相比起这三位魔教圣使，其他魔教中人看起来便轻松了许多，当仪式结束之后，许多人便很快站起，面上并无多少悲戚之色，反而是看着青龙、白虎、朱雀三人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厌恶出来。
　　几声咳嗽声响起，却是毒神走到他们三人身边，温言道：“三位节哀顺变，教主绝世英豪，死后葬在修罗塔下，也是他的心愿，几位不必悲伤。”
　　青龙深吸了一口气，摸去面上泪水，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便站起身来对毒神行了一礼，道：“多谢。”
　　毒神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众人，随即朗声道：“大家都随我进圣殿，教主后事既已办好，如今咱们也该商议一下圣教如今的对策了。”
　　魔教人群中，有些人轰然应诺，有些人则是面无表情毫无反应，还有些人则是左顾右看，似乎举棋不定。
　　毒神也不管那么多，自己当先带头向那座大殿走去，在他身后，万毒门一众弟子立刻跟上，人数着实不少，声势极大。
　　万毒门这一走，其他门派观望片刻后，随即陆陆续续也都开始向大殿那边走去，只是空气中气氛开始沉重僵冷起来，每每各自看着身边人时，若非同门中人，便有戒备之意。
　　青龙、白虎、朱雀三人站在最后，白虎冷哼了一声，道：“大哥，咱们也要过去吗？”
　　青龙还未回话，旁边的朱雀已然道：“我看就别过去了，这些人的样子好像巴不得咱们趁早死了一样，看了都恶心。”
　　青龙沉吟片刻，叹息了一声，道：“还是过去看看吧，不管怎样，我们终究也还是圣教中人。”
　　白虎、朱雀都不说话，看起来虽然都还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再坚持固执下去，显然对圣教中人的身份还是十分看重的。青龙带着两人走了几步，朱雀忽然又开口说了一句，道：“大哥，玄武他真的不回来了吗？”
　　青龙点点头，道：“他走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白虎怒道：“这厮好不仗义，明明我们四人当年一起发誓，偏偏就他……”
　　“好了，别说了。”青龙有些疲倦地打断了白虎的话头，道，“这也怪不了他，实在是我们圣教如今情况不好。待日后机缘合适时，我自然还会再去找他的。”
　　白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青龙则是看了前方那些正在逐渐进入大殿的大群魔教徒众一眼，忽然道：“鬼王宗的人，一个都没来啊。”
　　朱雀接口道：“是啊，听说他们在蛮荒边上为鬼王宗主大办丧事，然后那个叫小万的人就不管不顾的，也不知从哪里拿了说是鬼王宗主留下的书信，就带着鬼王宗主的遗体还有所有人，莫名其妙地跑回狐岐山去了。”
　　白虎瓮声瓮气地道：“我看他真是傻了，不来这里，怎么争得到东西？”
　　青龙嗤笑一声，道：“你懂什么，人家那才是真聪明。”
　　朱雀、白虎都是一怔，青龙仰头望了望天色，哼了一声，道：“你们且看着吧，日后这世事变迁，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的。”